第十章:冬风沉醉的夜晚(5)

夜幕无声垂落,冬风继续肆虐。

车堵在高架桥上。

人就像泛海的失了桨的舟,要想往前挪,不一般的费劲。

这神奇的屁都不通的交通。

周鲸忍下想摁喇叭的暴躁情绪。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不时回头看。

适才被任西安摁靠向车窗的程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枕在了任西安臂膀上。

周鲸看戏一样,倒不再担心程梨的生命安全。

在他印象里,上一次有女人碰任西安的胳膊,对方抱着不放,任西安最后直接将上衣脱掉,将对方抱着的那条胳膊从衣袖里抽出来。

任西安甚至慷慨地把上衣留给了对方。

任西安在某些个人喜好上,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

他耐心不多……

他也一般不会在言语上表达出来,通常用一个眼神解决。

周鲸回过头后又看了眼后视镜。

任西安此刻的目光里倒没有不耐。

挺稀奇。

***

周鲸一直往后扫,任西安将视线从车窗外收回,射向他。

周鲸刚想说什么,惊诧地发现悄无声息了很久的程梨竟然顶着倦意,睁开了眼。

周鲸心底嗷了声:“你醒了?”

程梨下意识地从歪坐变成直起身,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车窗外。

“到了?”程梨问,“随便找个路口放我下去”。

任西安在一旁不作声。

周鲸嗯了声:“到了,正准备送您老去医院呢!”

程梨蹙眉。

周鲸给她解惑:“刚才叫不醒你,推了你一把你直接往下滑,吓我一跳。”

程梨的反应却是跳过周鲸即刻看向任西安:“抱歉。”

她又转而对周鲸说:“不用去医院,睡得沉了点儿,没大事儿。这儿能停车吗?我可以在这里下。”

周鲸没胆做这个决定。

程梨瞳孔透着些微迷蒙,不知是否是身体灼热所致。

她的话里带着鲜明的不以为意。

她话落后,车内也再度陷入静寂中。

静到窗外的风声都被放大,直戳人耳膜。

周鲸一直没给车门解锁。

程梨平平静静等。

突然,程梨没指望能出声的任西安说:“继续走。”

这道低沉且掷地有力的声线干净利落地落在车内,让听的人无法反对。

程梨有些意外。

原本她真的准备暂且偃旗息鼓,至少今晚不再动作。

她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碰任西安的底限。

死缠也得注意频率。

时隔多年,她也知道她恐怕没了常在他底线的河边走还能不湿鞋的本事。

可上车前句句话都指向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的任西安竟然说继续走。

这等同于说:下车,不行。

周鲸不掺和,按任西安说的做。

程梨动了下唇:“……”

最终也没挤出话来,她感觉说什么都会错。

她一声没吭在车上继续坐了下去。

周鲸按原计划将车驶向最近的医院。

车进了停车场在车位上停稳,程梨才开门下车。

关上车门前,她对车上的人说:“谢谢。”

程梨还没有将车门阖严,只见她醒来后已经挪到后排的任西安抬起手臂,一样推开车门下车。

程梨再度意外。

周鲸有眼力见,观察了下车外两人的情形,留在车上没动。

**

程梨看了眼近在咫尺的急诊大楼,和不远处驶过的救护车。

她对医院的排斥比多年前更甚,任西安还不知道。

程梨转身,背对急诊大楼。

她什么都没说,但意思都写在眼里。

她不能进去。

药她有,她并非一时冲动,并非不明事理。

且她谢谢任西安和周鲸还肯管她死活。

任西安看的懂她在说什么。

他抱臂迎风直立,眸色渐暗,深不见底。

他此刻的耐心全部被程梨的不以为意和她身体上那种离她近了便能感觉到的滚烫的体温冲散。

她可以滚蛋。

他让她走。

他也不想在说出很多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之后立刻这样纠缠。

可有些东西,是人用理智抗衡不了的。

是你明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做不到的。

程梨刚一动脚。

一身黑衣几乎要溶于夜色的任西安说:“你往外走一步试试。”

他语调淡漠,话里没露什么情绪。

这道嗓音划过程梨的耳蜗,印迹很浅。

这种近乎发号施令的话,程梨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

站在这人来人往的停车场,并不适合回忆。

可程梨因为任西安这一句话,突然想起来多年前的某个下午。

她和任西安吵过架的某个下午。

程梨先低头,主动去找又被教练流放到蝉鸣寺里修身养性的任西安,想要打破僵局。

他那时正在专注地写着他在训练之外还在坚持的课业。

那些函数图像在他笔下归整地罗列着。

程梨知道他做事专心。

她和任西安同处一室三个多小时,任西安没有抬头,一直安心地埋头于那些似乎怎么写都写不完的题目。

程梨坐在一旁有些灰心,眼看着天色渐暗,她觉得那天已经没指望等来任西安的只言片语。

程梨紧了紧自己背着的画架准备走。

可她刚走了一步,忍住了三个多小时没说话的任西安说:“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程梨倔着真走了一步。

任西安跟了一句:“提个醒,你目测下到门口的距离,需要你走多少步。”

程梨不明白。

任西安摔了笔,笔顺着平滑地地面像被计算过一样刚好滑到程梨脚边。

程梨下意识地弯腰捡。

就像……奴性。

她咬牙唾弃自己的瞬间,任西安不冷不热的声音又一次钻进她耳朵:“走一步,上一回。”

潜台词是:

有胆儿你尽管走。

有你特么这样求和好的?

你特么诚意呢?

程梨那会儿很想挠死作/威作/福的任佛爷,并指着他骂:你大爷!

打嘴炮一时爽的吵架难道是她一个人吵起来的?!

惯得他不轻!

可她那会儿骨头软,老老实实站那儿,还真是一步不再走了。

***

那年秋天寺院里的落叶远观美得失真。像天幕洒雨泼下许多黄色,形成一组渐变的黄色纱帏挂在墙头。

进入故宫后,程梨看过故宫叶黄叶落的秋天。

可在那些历经百年风霜的古树上,她都再没有见过那种灿烂到灼人眼的黄。

时隔经年,他吓她没变,可很多东西都变了。

那会儿任西安的声音在她耳中清晰如刻。

此刻要是没有啸鸣的冬风,她应该也能清晰地听到任西安的声音,即便和当年相比,现在的程梨,聋了一只耳朵。